薛宝钗的人格解读

20世纪是薛宝钗研究的繁荣时期 , 具有明显的时代烙印。解

放前有将薛宝钗比附为某些历史人物的索隐派 ; 以俞平伯为代表 的“钗黛合一”论 ; 以太愚为代表的薛宝钗是正统的封建淑女等 红学流派。新中国成立后的 17年中, 多数学者认为薛宝钗是封建 阶级忠实的代表者 , 是市侩式的封建卫道士。十年时期兴盛 阴谋红学 , “四人帮”及其写作班子借批判“薛宝钗是向上爬的 野心家” ,陷害黛玉的阴谋家 , 阳奉阴违的两面派 , 来实现其不可 告人的目的。改革开放以来 , 学者们开始以不同的视角关注薛宝 钗这一形象 , 认识到薛宝钦是一个复杂的有丰富内涵的人物 , 对 她的研究呈现出多样化的特点 , 从人格视角来研究薛宝钗就是最 新的一种流派。

与现代人格结构理论 （ 即人格由气质、性格、认知方式和自 我系统等要素组成的相互影响、 相互制约的整体 ）相比, 弗洛 伊德的人格结构理论 （ 即人格由本我、自我和超我三者组成相互 交织的整体 ） 更具特色。

“娶妻当如薛宝钗”是不少中国男性网民表达的理想择偶 标准。除了美丽动人、多才多艺、善解人意外 , 薛宝权的人格魅 力究竟何在 ? 人格是构成一个人思想、情感及行为的特有模式 , 依照弗洛伊德的人格“三我” （本我、自我、超我 ） 结构,从宝钗 与宝玉、黛玉、贾府长辈等交往中阐释宝钗的人格结构。

具有多重人格的薛宝钗 , 作者是采用曲笔的方法描述其 “本我”的。 自我是人的本能 , 是人格的一个永存的成份 ,在薛宝 钗一生生活中起到最重要的作用。弗洛伊德认为 , “本我”位于 人格的最底层 ,是由先天的本能、 欲望所组成的能量系统 ,包括各 种生理需要。“本我”是无意识、非理性、非社会化和混乱无序 的, 遵循着快乐原则 ,具有很强的原始冲动力量。

作为“皇商”家族的主要代表人物 , 作者心目中的多才多艺 的“淑女”不会为人的基本需要 （吃）奔波, 贾府中有地位的人物 在生存需要层次是极易得到满足的。 作者在 53 回纳租一幕 , 表现 出贾家那种穷奢极欲的物质占有 ,41 回、62 回那些令人目眩的穿 吃享用 , 都使我们看到薛宝钗这样的上层统治者 （ 林黛玉也是其 中的一员 ） 都不会为衣食所累。

薛宝钗“本我”的另一面是本体生物要求的满足 , 寻求直接 的肉体快乐。作为作者塑造的封建社会道德典范 , 薛宝钗的气质 特点和超常理性――“超我” （ 封建道德规范、社会准则支配的 “我” ）制约了她自己对爱情渴望的“本我”欲求 ; 被拴系在意

识的“底层”。 然而, “超我”得的思想牢笼虽然严酷 , 却不能完 全扼止天性的勃发。作者在不经意中透出了她潜意识的“本

T卜力

我”。

“扑蝶”是一个向为人乐道的表现宝钗天性的著名情节。 书

中写道:其时正是芒种节。 大观园里春意阑珊 ,景色迷人。 宝钗独 自从萧湘馆回来 , 在无人窥视情况下 , “遗孀迎风翩跹的玉色蝴 蝶”引动了宝钗的童心。 她蹑手蹑脚 , 一扇扑蝶 , 直弄得“香汗淋 漓, 娇喘细细”。多么美丽动人无拘无束的“少女扑蝶图”。宝 钗的忘形忘情“春心”流露 , 是她长期紧锁的“本我”意识偶然 涌动的明证。

“探伤失口”情节更是宝钗“本我”情感的涌动。 第三十四 回, 宝钗托药探伤 ,宽慰挨打后的宝玉 ,叹道: “早听人一句话 , 也 不至今日 ,别说老太太、太太心疼 ,就是我们看着 , 心里也疼”。 话刚说半句又“忙咽住 ,自悔说的话急了。 不觉得就红了脸 ,低下 头来。”“就是我们看着 , 心里也疼”这句发自肺腑话处于潜意 识之中,情急之下 ,竟出自以“稳重平和”著称的淑女之口 ,确实 让人惊奇。然而细思之 , 这不正是久久积压于内心深处“本我” 情感的真实流露吗 !与黛玉不同的是 , 宝钗的“本我”意识一旦 浮出, “超我”的理性就即刻加以管束 ,掩饰, 于是刚一失口 , 她 就又是“忙咽住” ,又是“自悔” , 从来不敢态任情感的流淌。

宝钗“本我”意识涌动还表现在主动跑到怡红院和宝玉独 处, 以满足心理快慰。如“刺绣时的‘失态'”读过《红楼梦》 的人都会记得 , 林黛玉从来没有一个人跑到怡红院单独和宝玉相 处, 只有贾宝玉跑到潇湘馆和林黛玉单独相处。而贾宝玉从未跑 到蘅芜苑与薛宝钗单独相处 , 只有薛宝钗跑到怡红院和贾宝玉单 独相处。而且薛宝钗找贾宝玉一般都在热天宝玉午休时

, 或傍晚

贾宝玉睡觉前。小说中写薛宝钗第一次中午找宝玉 , 袭人告诉她 宝玉被贾政叫去会见客人 （贾雨村 ）, 薛宝钗当时说 : 这个客人也 太没意思 , 大热天不在家歇着。请问你薛宝钗一个未出阁的女孩 大热天不在家歇着跑来找一个未婚男孩 , 又是什么意思 ?还有一 次,也是大热天午休 ,薛宝钗又来找宝玉 , 这一次没有白跑 , 宝玉 光着身子只穿了一个肚兜 （ 神功元气袋一类护腹所用之物 ）, 花袭 人坐在身旁椅子上埋头绣鸳鸯肚兜 , 薛宝钗在与袭人寒暄了几句 后,袭人借口有事离开 , 薛宝钗竟然坐在袭人坐过的椅子上接着 袭人绣的鸳鸯肚兜自己绣起来了。完全忘记了顾忌嫌疑 , 这也是 她潜意识流露的典型例子。 宝玉在梦中说 : “和尚的话如何信得 , 什么金玉姻缘 , 我偏说木石姻缘” ,正在如痴如醉地给宝玉绣鸳 鸯肚兜的宝钗听后一下子“怔”了 ,“怔”者 , 全身血液如凝固 了一般、全身细胞如麻木了一般之谓也。但过了一会儿

, 宝钗竟

, 好像

然像没事儿人一样和林黛玉、史湘云、花袭人说说笑笑 压

根儿没有刚才所发生的事似的。《红楼梦》中 , 王夫人把男女厮 混视为有违封建礼法之大忌 , 薛宝钗在王夫人面前总是装做和宝 玉保持一定距离的样子 , 而林黛玉总是给人以整天和贾宝玉厮混 的印象。究竟薛宝钗和林黛玉谁在和贾宝玉关系上有违封建礼 法?

二、

薛宝钗人格形象 , 始终处在“本我”与“超我”的对立与交

织中 ,需要“自我”调整。“自我”还要调整“本我”与外界 , 一面使“本我”适应外界要求 , 一面用行为活动使世界满足“本 我”的欲望。弗洛伊德认为 , 自我是从本我中逐渐分化出来的 , 位于人格结构的中间层 ; 用以调节本我与超我之间的矛盾 , 遵循 现实原则 , 以合理的方式来满足本我的要求。薛宝钗人格形象在 自我意识层面上 , 内心交织着“本我”与“超我”的理性与情欲 的斗争。

宝钗的自我意识集中体现在能较好地处理“本我”与现实 的关系。现实是什么 ?薛家逐渐衰败 , 宝钗住在有权势的贾府 ; 宝 玉与她的性情不合 ,并不爱她 ;贾府这个腐朽、衰落的大家庭内部 充满相互扶持、 相互欺诈与争斗的错综纷繁的人事关系。 正是出 于对这种现实“明察秋毫”的认识 , 使宝钗做出争取“宝二奶 奶”的位置 ,讨贾母的欢心 , 在恰当时候搬出大观园等一系列行 为, 结果是与贾府上下相处得水融 , 成为贾府中不可或缺的 “稳定因子”。以往评论宝钗的“安分随时 ,熟谙世故” ,至少说 明宝钗能很好处理自身与现实的关系。

宝钗的自我意识还体现在薛宝钗对贾宝玉爱的表露上 , 以 “超我”遏制“本我”爱欲的流露。 事实上 ,贾宝玉“神采飘逸 , 秀色夺人” , 是大观园里最易引人钟爱的男性。宝钗一搬进园中 即倾情于他也是很自然的事。 问题在于她的气质特点和超常的理 性制约了她真心自切表白。她的爱躲躲闪闪 , 若即若离。心理上 受到封建规范、教条的过分重压 , 亦即适应社会准则的“超我” 经

常处于“超稳”的状态 , 而对爱情渴望的“本我”欲求横遭排 斥。

宝钗的自我意识还体现在“人缘好” , 使“本我”能适应复 杂纷繁的人际关系。薛宝钗是《红楼梦》中人缘最好的。她赢得 了贾府上上下下的赞誉。贾母曾屡次夸她：“提起姐妹，……从我 们家四个女孩儿算起 , 全不如宝丫头。 ”（第 34 回） “我看宝丫头 性格儿温厚和平，虽然年轻，比大人还强几倍……都象宝 Y头那 样心胸脾气儿 , 真是百里挑一的 , 不是我说句冒失话 , 那给人家做 了媳妇儿 , 怎么不叫公婆不疼 , 家里上上下下的不宾服呢 ?”（第 83回） [2] 。读遍全书 , 能得贾母如此盛赞 , 只此一人。在家长的 眼里宝钗是一个孝顺、听话的女孩 , 而在同辈眼里她是一个可亲 可敬的姐姐。她跟大观园里众姐妹的关系都很好。 特别是史湘云 , 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。 她曾对袭人说 : “我天天在家里想着 ,这些 姐姐们再没一个比宝姐姐好的。 可惜我们不是一个娘养的。 我但 凡有这么个亲姐姐 , 就是没了父母 , 也是没妨碍的。” （第 30 回） 书中第 35 回的一段描写最能说明这一点“湘云一见他这般景况 只当有什么新闻 , 忙也来一看 , 也要笑时 , 忽然想起宝钗素日待他 厚道 , 便忙掩住口。知道林黛玉不让人 , 怕他言语之中取笑 , 便忙 拉过他来道 : ‘走罢。 我想起袭人来 , 他说午间要到池子里去洗衣 裳, 想必去了 , 咱们那里找他去。 '林黛玉心下明白 , 冷笑了两声 , 只得随他走了。” （第

35 回）一个人能让人敬佩到连开一个善意 的玩笑都不忍心的份

上。薛宝钗的人缘可见一斑。

李悔吾说 , 在薛宝钗身上呈现着美与丑、冷与

热、真与伪、智与诈、“礼”与“欲”、高尚与卑微、质朴与矫 饰、浑厚与尖刻等多种矛盾性格的对立与交织。 宝钗的形象寓意 表明 :她体现着封建末世贵族所追求的理想的完美人格的化身 , 从许多方面闪烁着中华民族传统道德积极因素的光辉 ; 同时又携 带着封建末世的社会怪胎的毒瘤并表现出广泛的消极面。 在她的 身上既闪耀着作者理想之光 , 同时又展示了理想的终于破灭的必 然趋势。

三、

小说第一回 , 作者就批驳浅俗的小说模式是 : “故假拟出男 女二人名姓 , 又必旁出一小人其间拨乱 , 亦如剧中之小丑然。 ”因 之, 薛宝钗不是什么阴险的“巧伪人” ,更谈不上是什么“市 侩”之流。我们承认薛宝钗的思想性格中有保守 , 落后的方面 , 这有其时代文化背景的原因。 她的人格由心理与现实的交融铸合 而成。深刻发掘其人格的“超我”内涵以便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 探讨其社会历史内容 , 这就是人格内涵研究的目的和意义所在。

作为作者心目中典型的美好淑女形象 《红楼梦》, 中更多地 是描绘了薛宝钗“超我”的一面。 “超我”位于人格结构的最高 层次,是道德化的自我 ,由社会规范、 伦理道德、价值观念内化而 来,其形成是社会化的结果 ,遵循着道德原则 , 具有抑制本我的冲 动, 对自我进行监控 , 追求完美的境界。

薛宝钗“超我”意识集中体现在道德理想追求上。 在宝钗看

来, 仕途是一个人最应关心的正业 ,其他的都可以不管不问。 宝钗 自觉肩负着净化纯洁的道德职责与使命 ,故而循循善诱 , 好人为 师, 严然一封建道德代言人。第 36回中, 当宝玉听了宝钗的“仕 途”“导劝”之后 ,反生起气来 , 说: “好好的一个清静洁白女儿 也学的钓名沽誉 , 人了禄鬼之流。”这些言语的交锋中暗含 了二人道德理想之巨大分歧 , 也暗示着“金玉良缘”悲剧的必然 性。不管怎样 ,在封建伦理看来 , 宝钗的确是一个近乎“完美”的 女性。难怪不少中国男性会发出“娶妻当如薛宝钗”之感慨。 第 95回写薛姨妈答应了宝玉的亲事 ,回去征求宝钗的意见 , 宝钗反 正色对母亲道 : “女孩儿家的事情是父母作主的。如今我父亲没 了, 妈妈应该作主的 , 再不然问哥哥 , 怎么问起我来 ?”可见宝钗 是何等自觉地遵守三从之道和四德之范及格守“妇道”的。

薛宝钗“超我”意识还体现在用封建道德规范自觉约束自 己。作为一个候选人宫的少女 , 宝钗的行为当然要符合正统道德 的标准。宝钗谨言慎行 , “罕言寡语 , 人谓装愚 ;安分随时 , 自云守 拙”（第 8 回） 。王熙风讥为“不干已事不张口 , 一问摇头三不 知”（第 50回） 。薛宝钗娴熟封建道德规范 , 她的一举一动几乎都 是训练有素的 , 总是显得那样含蓄慰藉 , 不张不扬 , 富有修养。其 处世态度颇合传统道德所推崇的“中庸之道” , “皇商”世家无 形中又赋予了她计较利害 , 明哲保身的个性。在吃饭、看戏等日 常生活中 , 宝钗力图表示自己与贾母的一致。且不失时机地赞扬 贾母: “我来了这么几年 ,留神看起来 ,风丫头凭

他怎么巧 , 再巧 不过老太太去” （第 35 回）; 丫头金钏儿死了 , 宝钗闻讯赶至王夫 人处,却说：“姨娘是慈善人，固然这么想。……

（金钏儿）不过是

个糊涂人 ,也不为可惜。” （第 32回）宝钗懂得见啥人说啥话 , 啥 时候穿啥衣 ,啥时看《西厢记》 , 啥时读《女四书》 ,啥时做“女 工”。她尤其懂得在贾母、王夫人跟前应当倍加小心 保持稳重

平和的样子 ; 在奴婢面前则应当表示贤惠宽容的态度。在处理宝 玉、黛玉的关系上 , 也表现出了大家风范。由于宝钗的到来威胁 着宝、黛之间的关系 ,黛玉总是对她冷嘲热讽 , 宝钗心知肚明 ,却 从不点破 , 或“浑然不觉” ,或“抿嘴一笑” ,其雍容大度最后竟 把尖刻不饶人的黛玉给感化了。 （第 45回）可见,在宝钗身 上, “超我”意识极强 ,通过“顾大局、 识大体的‘淑女'特点”, 以及“为人处事的理智冷静和自觉协调人际关系的才能”体现 出来。

综上所述 , 本我是生物本能我 , 自我是心理社会我 , 超我是道 德理想我 , 他们各自追求不同的目标 , 本我追求快乐 , 自我追求现 实, 超我追求完美 ,当三者处于协调状态时 , 人格表现出一种健 康、丰满状态 , 会产生迷人的效果。栩栩如生的薛宝钗人物形象 之所以引起学者几百年的争议 , 恰恰是其丰富的人格魅力所致。

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