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文地址:【书法欣赏】 精雅对联欣赏(2)作者:
罗振玉先生甲骨文八言联,题款“丙寅春三月集商契文于津里 贞松罗振玉”。此丙寅岁在1926年。所见专家释文作:授天休令上下咸若,玄龚明德陟降不违。应释作——
受天休命上下咸若 克恭明德陟降不违
案“令”同“命”,金文“令”一般释作“命”。似乎还有专家误“克”为“允”。龔,古同 “恭”,本院曾有文涉及。契文无“违”字,假“韦”作“违”。值得注意的是下联“不”字形态,在卜辞合文字中可见,而在契文单字中极为少见。
受天休命,《史记·周本纪》有“膺更大命,革殷,受天明命”。休有吉庆、美善、福禄之意。休命,美善的命令,多指天子或神明的旨意。《易·大有》:“君子以遏恶扬善,顺天休命。”《书·说命下》:“敢对扬天子之休命。”韩愈《顺宗实录五》:“必能宣祖宗之重光,荷天地之休命。”明李东阳《奉诏育材赋》:“仰惟朝廷造士之盛心,名臣钜儒育材之休命,贤大夫士遭时之嘉会,此皆足以诏天下,示后世,不可无所撰述。”《隶释·汉敦煌长史武斑碑》:“受天休命,积祉所钟。”
咸若,古指称颂帝王之教化,谓万物皆能顺其性、应其时、得其宜。《书·皋陶谟》:“皋陶曰:‘都!在知人,在安民。’禹曰:‘吁!咸若时,惟帝其难之。’”李北海《春赋》:“律何谷而不暄,光何容而不灼。植也知归,动焉咸若。尔乃杨回曲沼,李杂芳园。”宋沈遘《三司狱空道场功德疏右语》:“伏以至仁当天,品物咸若。”归有光《嘉靖庚子科乡试对策》之三:“古者百姓太和,万物咸若。”
克恭言能恭敬,不违言依从。《论语·为政》:“子曰:‘吾与回言终日,不违,如愚。’”何晏集解引孔安国曰:“不违者,无所怪问,于孔子之言,默而识之,如愚。”不违亦表不远。《国语·齐语》:“天威不违颜咫尺。”韦昭注:“违,远也。”
陟降谓升降、上下。《诗·大雅·文王》:“文王陟降﹐在帝左右。”
朱熹集传:“盖以文王之神在天,一升一降,无时不在上帝之左右,是以子孙蒙其福泽,而君有天下也。”马瑞辰《毛诗传笺通释》:“古者言天及祖宗之默佑,皆曰陟降。《敬之》诗曰:‘无曰高高在上,陟降厥土,日监在兹。’此言天之陟降也。《闵予小子》诗曰:‘念兹皇祖,陟降庭止。’《访落》诗曰:‘绍庭上下,陟降厥家。’此言祖宗之陟降也。天陟降,文王之神亦随天神为陟降。故曰‘文王陟降,在帝左右’。”后因以为祖宗神灵暗中保佑之义。
雪堂此联,曾另书赠鹿泉先生,以两字为异,释作“受天休命上下咸若,克恭明德左右不违”,附此。
纵使相逢应未识。这副对联,某拍卖会上称“谭泽闿作品”,则完全错认。图虽小,却不难辨。“工写如逢吴道子,好贤曾识平原君”,谁写的?
前文记有称“谭泽闿作品”者,系萧蜕集石鼓字七言联,题款:丁巳重九书于秋影楼。退闇缉石鼓。所误大抵缘于“退”字出以别体,“闇”字行书形近“闿”字。名实之间,可不辨哉?
案此退字本小篆字形。从彳小步也,从日,从止反也。三者合成“向后走、后退”之意。闇同“暗”。《说文》:“闇,闭门也。”《梁书·乐蔼传》:“见蔼闇阁读书。”
萧蜕原名麟,字中孚,一作盅孚,号蜕盦,别号蜕黯、蜕安、蜕闇、退庵、蜕公等,江苏常熟人。早年加入同盟会和南社。辛亥革命
后,退居不仕,寓沪执教,曾继蔡元培后代理爱国女中校长。兼行医,术甚精,曾被推为上海中医公会副会长。性耿直,重志节,抗战时苏州沦陷,僧服蓄须,不应奸伪。建国年后为江苏省文史馆馆员。退闇先生书精四体,尤工篆书,又以融合二篆为胜场。
罗振玉契文联,题款:莱臣先生教正,罗振玉集殷虚文字。拍场
竟名之“罗振玉金文八言联”,释作“言行中和用为福佑,文史游观以乐大年”,皆有误。姑释作——
言行中和用绥福佑 文史游观以乐大年
“为”当作“妥”,“妥”即“绥”。罗振玉《增订殷虚书契考释》:\"古绥字作妥。古金文与卜辞并同。\"段玉裁《说文解字注》:“妥,安也。从爪、女。”自注“《说文》失此字,偏旁用之,今补”。《汉语大字典》按“以手抚女有安抚义”。甲骨文“妥”字的左上部是一只手(爪),右边跪着一个妇女,是制服女奴之形。金文中常见有“用妥多福”、“妥以多福”等等,用为祈求之意,读“绥”,训为安。《论语·乡党》所谓“升车,必正立执绥”,绥,车中把也,本义指登车时用作拉手的绳索,引申有“安”、“安抚”义。
上联“佑”字,未见于《说文》。徐铉在“右”字下注云:“今俗别作佑。”案又、右、佑为一字分化,联中书写方式,“又”字左下作短横笔划,意作重复相加,两个“又”字叠加为“友”,借为“佑”。
需要加以说明的是,下联释“以乐大年”毕竟有所不“绥”。手头资料无此“年”(左右结构,右即“年”)字写法,联语中“大年”对“福佑”也不甚合,因此存疑。
此联用在今日,也算正当其时。
朱为弼先生书联
饶宗颐先生临书
清代经学家和金石学家朱为弼作金文七言联,饶宗颐临书,题识释文“商彝周鼎守人宝,銮旂虎弓扬其嘉”,款识“以朱菽堂法书大篆选堂辛未”。案此辛未年为1991年。
朱为弼(1770—1840)字右甫,号茮堂、椒堂、蕉堂等,室名茮声馆。浙江平湖人。嘉庆十年进士。著有《续纂积古斋彝器款识》、《吉金文释》、《鉏经堂集》、《古印证》等。
朱书此联未作释文。不过,饶宗颐先生临作释文有误,应当释作——
商彝周鼎守厥宝 鸾旂虎弓扬其嘉
一是上联“厥”字。此字在金文中用为第三格的领格、代名词,字形简略,见于多种器物铭文,释定不疑。饶宗颐先生书写并释作“人”字,不可思议。仅就此联文字平仄论,“人”字也不合格。
二是下联“鸾旂”写作“銮旂”。旂即旗。鸾旗一般指天子仪仗中的旗子。上绣鸾鸟,故称。《汉书·贾捐之传》:“鸾旗在前,属车在后。”颜师古注:“鸾旗,编以羽毛,列系橦旁,载于车上,大驾出,则陈于道而先行。”銮旗见于《后汉书·公孙述传》:“然少为郎,习汉家制度,出入法驾,銮旗旄骑,陈置陛戟,然后辇出房闼。”又指指天子车驾。《后汉书·杨秉传》:“王者至尊,出入有常,警跸而行,静室而止,自非郊庙之事,则銮旗不驾。”李贤注:“《汉官仪》曰‘前驱有云罕,皮轩銮旗车’也。”《晋书·王鉴传》:“欲使銮旂无野次之役,圣躬远风尘之劳,而大功坐就,览未见其易也。”两者本无太大区别,两者之用也无太大问题,但是需要指出的,一则,“鸾旗”之用早于“銮旗”而更加合乎本意,二则,此联属于自对即当句对。这一类型对联中的字词句,不仅上下联相对仗,而且上下联句自身也存在对仗。本联既有“商彝”与“周鼎”相对,就要“鸾旂”与“虎弓”相对,而“銮”“虎”之对显然不类。南唐冯延巳有《寿山曲》词,“鸳瓦数行晓日,鸾旂百尺春风”,虽然不是当句对,却
注意到“鸳瓦”与“鸾旂”的对应。如此,方见汉语之精采工丽。
罗雪堂集商契文七言联,所见释文作“久有亡人驱虎儿,万方今日尽龙蛇”,应释作——九有亡人驱虎兕,万方今日尽龙蛇。
“亡”同“无”,上联本可迳释为“九有无人驱虎兕”,用“亡”字,对联字面好看些。
九有谓九州。《诗·商颂·玄鸟》:“方命厥后,奄有九有。”毛传:“九有,九州也。”《三国志·蜀志·郤正传》:“今三方鼎跱,九有未乂,悠悠四海,婴丁祸败。”贯休《行路难》诗:“九有茫茫共尧日,浪死虚生亦非一。”黄遵宪《感事》诗之二:“茫茫九有古禹域,南北东西尽戎狄。”
兕本义为雌性犀牛,《说文》谓“兕,如野牛而青,象形。”虎兕即指虎与犀牛,虎兕并作,喻凶恶残暴之人。汉王逸《九思·逢尤》:“虎兕争兮于廷中。”周密《齐东野语·景定彗星》:“董宋臣巨奸宄也,乃优纵之,以出虎兕之柙,人心怨怒,致此彗妖。”《明史·王德完传》:“今出虎兕以噬群黎,纵盗贼而吞赤子,幽愤沉结,叩诉无从。”
大凡“虎兕”之用皆本孔子。《论语·季氏》:“虎兕出于柙,龟玉毁于椟中,是谁之过与?”老虎和犀牛从笼子里出来伤人,龟玉(龟版和宝玉,古人以为通灵之器)在匣子里被毁坏,是谁的过错呢?难道是老虎犀牛以及龟玉的过错吗?显然是看守的失职。孔子以问为答,两千五百年前的话,更像为今天所说。
龙蛇年旧称凶岁,后又谓命数当终为“岁在龙蛇”。《后汉书·郑玄传》:“五年春,梦孔子告之曰:‘起,起,今年岁在辰,来年岁在巳。’既寤,以谶合之,知当命终,有顷寝疾。”古认为龙蛇相交之年天下不太平。李贤注:“北齐刘昼《高才不遇传》论玄曰‘辰为龙,巳为蛇,岁至龙蛇。贤人嗟,玄以谶合之’,盖谓此也。”明许潮《武陵春》:“老夫秦朝人也,不幸时逢阳九,岁值龙蛇。”清蒋士铨《桂林霜·归骸》:“念爷娘妻子敢丢开,恰遇着岁在龙蛇劫运该。”关于龙蛇,《易·系辞下》谓“龙蛇之蛰,以存身也”(施蛰存先生名字当来此),后因以“龙蛇”喻隐退。《汉书·扬雄传》:“以为君子得时则大行,不得时则龙蛇。”陆云《与陆典书书》:“太伯
清风,遯世立德,龙蛇东岳,三让天下。”《晋书·陆喜传》:“若龙蛇其身,沉默其体,潜而勿用,趣不可测,此第一人也。”又指非常的人物。《左传·襄公二十一年》:“其母曰:‘深山大泽,实生龙蛇。彼美,余惧其生龙蛇以祸女。’”杜预注:“言非常之地,多生非常之物。”李白《早秋赠裴十七仲堪》诗:“穷溟出宝贝,大泽饶龙蛇。”又以汉刘邦起义时曾于泽中斩大蛇,有老妪哭曰:“吾子,白帝子也,化为蛇,当道,今为赤帝子斩之。”高适《自淇涉黄河途中作》诗之十二:“屠钓称侯王,龙蛇争霸王。”刘开扬笺注:“龙蛇喻刘项。”又指喻桀骜不驯、凶横暴虐之人。杜甫《喜晴》诗:“干戈虽横放,惨淡斗龙蛇。”仇兆鳌注:“干戈龙蛇,指禄山之乱。”元好问《壬辰十二月车驾东狩后即事》:“惨淡龙蛇日斗争,干戈直欲尽生灵。”
炎黄子孙自号龙的传人,即便是蛇,也作小龙之称。公历年关,辰巳在近。曾不能一瞬,有属蛇人言,独有英雄驱虎豹,六亿神州尽舜尧,早已经“九有无人驱虎兕,万方今日尽龙蛇”。这两句话因果表里,道破天机——胡云乎周期之律,实在是无常之常。
承风采余绚,树道慕高华。
康南海行书五言集联。上联语本谢玄晖《和伏武昌登孙权故城诗》:清巵阻献酬,良书限闻见。幸藉芳音多,承风采余绚。于役倘有期,鄂渚同游衍。下联本鲍明远《送别王宣城诗》:发郢流楚思,涉淇兴卫情。既逢青春献,复值白苹生。广望周千里,江郊蔼微明。举爵自惆怅,歌管为谁清。颍阴腾前藻,淮阳流昔声。树道慕高华,属路伫深馨。
章学诚论学,斯则可为知者道,未易一一为时辈言耳。
多驾鹿车游汗漫,写来鲤简识平安。吴昌硕先生晚年喜集猎碣字书写此联。人多释作“多驾鹿车游污澫,写来鲤简识平安”,污从水,
从亏(yú),亦声。“亏”为“圬”省。“圬”意为“地面凹坑”。污本义为泥水坑。引申义为泥水、脏水。澫古同漫。污漫就说不通了。
鹿车,古代的一种小独轮车(也称轱辘车),应劭《风俗通》:“鹿车,窄小裁容一鹿也。”裁同才。陆游《送子坦赴盐官县市征》诗:“游山尚有平生意,试为闲寻一鹿车。” 清敦城《挽曹雪芹》:“牛鬼遗文悲李贺,鹿车荷插葬刘伶。”又指鹿拉的车子。《南史·东夷传·扶桑》:“有马车、牛车、鹿车。国人养鹿如中国畜牛。”魏源《圣武记》卷一:“使犬部在混同江以南,其海近朝鲜;使鹿诸部在混同江以北,其海近鄂罗斯。故朝鲜亦有獒站,而鄂罗斯亦有鹿车。”佛教有“三车”,以“鹿车”喻缘觉乘(中乘)。《法华经·譬喻品》:“如彼诸子,为求鹿车,出於火宅。”李白《僧伽歌》“有时与我论三车”。清王琦注:“三车,谓羊车、鹿车、牛车也……当是以三兽之力有大小,三车之所载有多寡,喻三乘诸贤圣道力之浅深耳。”
汗漫,一谓广大无边。《淮南子·俶真训》:“至德之世,甘暝于溷澖之域而徙倚于汗漫之宇。”文天祥《酹江月·南康军和东坡》词:“空翠晴岚浮汗漫,还障天东半壁。”叶廷琯《鸥陂渔话·汉口后湖诗》:“后湖汗漫无际,贼舟楫未具,不得渡。”一谓渺不可知。《淮南子·道应训》:“吾与汗漫期於九垓之外。”高诱注:“汗漫,不可知之也。”后附会为仙人的名字。晋张协《七命》:“过汗漫之所不游,蹑章亥之所未迹。”李白《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》:“先期汗漫九垓上,愿接卢遨游太清。”一谓漫无标准、不着边际。《新唐书·选举志上》:“因以谓按其声病,可以为有司之责,舍是则汗漫而无所守。”《金史·高汝砺传》:“内外百官所司不同,比应诏言事者不啻千数,俱不达各司利害,汗漫陈说,莫能详尽。”明胡道《序》:“(瞿佑)著《诗话》三卷,大略似野史,有抑扬可法之旨,非汗漫无稽之词。”鲁迅《热风·估》:“所以‘弁言’就是序,异于‘杂志迩例’的宣言,并为一谈,太汗漫了。”一谓漫游之远。唐陈陶《谪仙吟赠赵道士》:“汗漫东游黄鹤雏,缙云仙子住清都。”明张煌言《冬怀》诗之八:“万里孤槎真汗漫,十年长剑总蹒跚。”清戴名世《种树说》:“顾种树又无其资,而客游汗漫不知所底。”北京南城
米市胡同43号康有为故居即原南海会馆,院内的西房便是康有为多次来京时居住之所,康名之为“汗漫舫”。康先生字广厦,号长素,又号明夷、更甡、西樵山人、游存叟、天游化人,晚年别署天游化人,有点不着边际。
关于鲤简,《玉台新咏》收有汉代古乐府《饮马长城窟行》一首,名署蔡邕,句有“客从远方来,遗我双鲤鱼,呼儿烹鲤鱼,中有尺素书”。诗中的“双鲤鱼”是用两块板拼起来的一条木刻鲤鱼,此为秦汉时期的信封。“素书”是用素帛写的书信。“双鲤尺素”即是汉代常见的信封和书信。唐宋以至后世,“鲤书”还是通信形式的代称。李商隐《寄令狐郎中》:“嵩云秦树久离居,双鲤迢迢一纸书。”独孤及《为元相公祭严尚书文》:“鲤书遂絶,鷄黍无期。”秦观的《踏莎行》:“驿寄梅花,鱼传尺素,砌成此恨无重数。” 明汪廷讷《种玉记·登隽》:“访母潜来卫舅居,怕似海侯门难通鲤书。”清孙枝蔚《灯宵别兴·客灯》诗:“鲤书将至花须笑,茅屋高悬壁可憎。”一直都说“鲤书”,并没有说“鲤简”。李渔发现了这个问题,《闲情偶寄·器玩·制度》就说:“则笺简二字中,便有无穷本义,鱼书雁帛而外,不有竹刺之式可为乎?”李渔好玩,也很认真。
多驾鹿车游汗漫,写来鲤简识平安。平安夜,也就是每年的今天晚上,圣诞老人驾着12只驯鹿拉的雪橇,穿林海、跨雪原,爬房顶、钻烟囱,挨家挨户地送礼。吴昌硕先生这副名联,应该是书赠圣诞老人的节日贺联,不过从联上看,吴先生可能把圣诞老人当成了送信的。
吴大澂金文八言联,所见专家释作——
学慎咸仪德在尔室 严龚庚隗如见大宾 应释为——
敬昚(慎)威仪相在尔(迩)室 严龚(恭)寅隗(畏)如见大宾
上联两个四字句来自《诗经·大雅·抑》:“訏谟定命,远犹辰告。敬慎威仪,维民之则。……相在尔室,尚不愧于屋漏。” 昚,古同“慎”。尔同迩。
下联两个四字句,“严恭寅畏”出自《书·无逸》,“严恭寅畏,天命自度”。“如见大宾”出自《论语》。子曰:出门如见大宾,使民如承大祭。龔,古同“供”“恭”。隗同畏。
李瑞清金文五言联,书字出毛公鼎。款识“余知术短浅,学殖荒
落,生平偶有述作,固无可观者,书毛公鼎,清道人”。 上联首字,文物出版社1993年版《中国书法艺术·先秦》之“毛公鼎释文”,释为“醺(勳)”,显然为误。
先说祝允明。《中国书法》杂志所刊允明手札两处释错。“仆今日与春野同到江村渔火对愁眠之地。声一俗事,事又不成。吃了许多汪囊之酒,听了些或好或怯之曲”,“声”当作“幹”,幹一俗事耳。特邀专家专门点评申述了“声一俗事”,还特地加注:“声,应为‘生’字假借。”好让“夫睹之者掩口卢胡而笑”。其实从书写上看,“幹”字行书,尚属规矩,笔划交待,也还清楚。听了些或好或怯之曲,“听(聼)”当作“聊”,祝枝山安能把“聼”字写得这么不讲理?
再说李瑞清。前文金文五言联,当释作“爵堇(勤)唯外动,建(又作律)龚迺事尊”,什么意思?集某古器铭刻文字书联,字形从器物所出,有合作,有凑泊。此“既约束则不得不凑泊”的对联,惟字面这点意思而已。
乃明乃清,是这个道理;不明不清,也是这个道理。
先生篆书七言联并释文——
经邦言语由于德 □道文章不尚华
《中国书法》2010年第四期载此山东省博物馆藏掖县张士保鞠如
下联首字释文阙如。刊物编者不识,书院友人未必不识。 前文张士保鞠如先生篆书七言联释作——
经邦言语由于德 载道文章不尚华
上联第五字“繇”同“由”,下联首字为“载”。鞠如先生书此字略有省笔变形。示以此作,概因篆书人于“载”、“执”甚至“埶”、“敦”等字有所不辨,书写往往出错。
陈教授仲明兄留言,嘱观其《求辨识文字》,文称朋友发来一陶罐图片,上有文字,查商周青铜器编,基本查清释文,唯第三行第二字,未找到,请帮助辨识。有木鱼先生置评:陶制茧型壶一般是汉代常见器,所刻文字是商周金文,不是一个时代的,所以这文字应该是现代人后刻的,连您都查不出来,或许摹刻时刻错了吧。
木鱼先生所言不虚,一看就是件造假器物。汉制刻金文,已是风马牛。两幅图片皆小,仅呈文字局部而已。按图度形,原以为水具中之浇器,与虎子、唾壶等器同为日常用具,后有物主“似曾相识”来称此器为陶鼓。不过凡此物件不可作礼器、食器,因此绝对不会铭刻吉语。造假者不知有汉无论商周,用了钟鼎文字,无非胡抄了些金文。既是抄来,则有所本,虽刻书丑陋不堪,也还可以释读。释文——
隹(唯)正月初吉日,陈侯自作鼓,用祈眉寿无疆,子子孙孙,永用作之。
陈教授所嘱之第三行第二字释作“鼓”。“眉”字,字学界有不同看法,以为此字系“沐”“须”“舋”“釁”等字的初文,未定论,本院仍从“眉”。
铭文之荒谬在于,一只陶鼓,此“陈侯”还像模像样地要“子子孙孙,永用作之”。何况金文从无此病语,当作“永宝(或保)用之”。
武进谢玉岑觐虞先生为琴轩先生篆书七言联“桂濯莫辞三百曲,
梅花小寿一千年” 之“濯”,显为“櫂(今作棹)”笔误。《楚辞·九歌·湘君》所谓“桂櫂兮兰枻,斲冰兮积雪”,王夫之释櫂为篙,如梁庾肩吾《奉和泛舟汉水往万山应教》有句 “桂棹桬棠船,飘扬横大川”。此又借指船,梁简文帝《与刘孝绰书》“晓河未落,拂桂棹而先征;夕鸟归林,悬孤帆而未息”、王维《送綦毋潜落第还乡》“行当浮桂櫂,未几拂荆扉”即此。最称名者还属《前赤壁赋》,苏子“举酒属客,诵明月之诗,歌窈窕之章……于是饮酒乐甚,扣舷而歌之。歌曰:‘桂棹兮兰桨,击空明兮溯流光。渺渺兮予怀,望美人兮天一方”。明月之诗和窈窕之章皆非虚语,二者同出《诗经》。明月之诗即《陈风·月出》,窈窕之章即《周南·关雎》。前诗“月出皎兮,佼人僚兮”、后诗“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”,皆应下文歌中“美人”。东坡此歌全用楚辞体,“桂棹兮兰桨”实出于屈原《九歌·湘君》。
桂櫂莫辞三百曲,即用前赤壁之事。“三百曲”之“三百”,妙在虚实并用,本意代指《诗经》之另名(诗三百)求为别致,又可用为三百之数对偶“一千”,因言其多。“莫辞”二字所用亦然,既可用为动作“不辞”,又可释为名词“暮辞”(晚唱),相对“小寿”而言,后者为好。
大雪节气,三君子千里而来。饮谈沈酣,足慰远怀。信宿而返,
兴致子猷何拟,风义今时所希。见即事短信有“千杯不醉人已老”语,拈为出句,试为下联。
千杯不醉人已老 万古能新眼方青
少陵青眼高歌,东坡青眼看人,君实青眼相逢喜无极,山谷青眼聊因美酒横,一本嵇阮故事。
《近三百年名家楹联墨迹选集》载吴昌硕1923年书橐有弓矢七言联。一时先后,吴先生多次书此联语。图为1924年作品,题款:心佩
仁兄属篆,为集猎碣字。吾家让翁云:作篆宜拙不宜滞,宜活不宜巧。然浅学者未易语此。老笔涂雅,得其形似,而畜神,个中难必之也。拙何云哉?活何云哉?甲子霜降,吴昌硕,年八十一。
联语释文,所见迄无全者。有作:“橐有弓矢简猎户,盘■鱮鲤识渔舟”,有作“橐有弓矢简猎户,棕连■鲤识渔舟”,有作“橐有弓矢简邋於,棕迧■鲤识渔舟”。
应释为——
橐有弓矢简猎户 盘迧鰋鲤识渔舟
上联,又作有。下联,槃(原作左木右般)同“盘”,仓石多次书写此字,释者每作“棕”,盖棕字原作“椶”,形误也。迧同陈。鰋,鲇鱼也。
黄宾虹先生集金文七言联题识:集金文彭泽黄花宜逸兴雍梁朱草
应嘉休十四字。翰飞先生方家博粲,丁丑初夏黄宾虹书于燕都。作品收入西泠印社出版社2005年版《黄宾虹书画选》、人民美术出版社2009年版《黄宾虹书画专集》。翰飞先生,姓张名鹏翎,别号黄山居士,安徽歙县人,是黄先生老乡。曾供职铁道部和《北京晨报》。工书画,富收藏,与黄宾虹、陈师曾、张大千等时相过从。1937年,黄宾虹应北平古物陈列所邀请鉴定故宫古画,赁居西城石驸马后宅七号,自此在北平居住长达十年。彭泽雍梁七言联,据称系所见宾老客京之首幅书作。
宾翁题识与所书金文有两处出入,“雍梁朱草应嘉休”之“嘉休”二字,所书金文为“休和”。释文当作——
彭泽黄花宜逸兴 雍梁朱草应休和
对照字形,宾翁题识显然是笔误了。然而后来无论出版还是展览,此作释文一贯沿用宾翁的误笔,事实上,此联金文书写较为容易辨识。
先秦时期,全国分为九州,甘肃省境大部属雍、梁二州,旧称“雍梁之地”。朱草又称“朱英”,“赤草”,“頳茎”,一种红色瑞草,古以为祥瑞之物。《鹖冠子·度万》:“膏露降,白丹发,醴泉出,朱草生,众祥具。”葛洪《抱朴子·金丹》:“又和以朱草,一服之能乘虚而行云。朱草状似小枣,栽长三四尺,枝叶皆赤,茎如珊瑚。” 唐独孤及《贺栎阳县醴泉表》:“彼丹井、朱草、白麟、赤雁,徒称太平之瑞,未闻功施于人。”清唐孙华《进呈御览诗一百韵》:“黄星腾瑞欤觳葑滦莸潯!币残碛毫褐氐闹觳葑钗槿穑谑怯毫褐觳莺臀纳阶现テ朊啦⒊疲旨蜃髯现ブ觳荨#ǖ鲇闾ㄓ幸桓蔽掏樀亩粤骸昂丸邓逯榛怨庹展现ブ觳菔倏家思摇!保督故弦琢帧肪硪弧妒Α罚骸拔纳阶现ィ毫褐觳荨Iず推B焕创Α!薄锻恕ぐ》:“文山紫芝,雍梁朱草。长生和气,与以为宝。公尸侑食,神福来处。”此外,《蛊·涣》及卷四《丰·家人》、《涣·节》所载大同小异。
休和,安定和平的意思。《左传·襄公九年》:“若能休和,远人将至。”汉蔡邕《协和婚赋》:“唯休和之盛代,男女得乎年齿。”《文选·王融<三月三日曲水诗序>》:“用能免羣生於汤火,纳百姓
於休和。”张铣注:“休和,谓祸乱已平,兵戈不用,故致之使休息和平也。”《旧唐书·玄宗纪上》:“致君亲于尧舜,济黔首于此休和。”
丁丑年即1937年。宾翁书此,想有怀抱。
回到楹语字面。核准订正本是一干人的职责,盲从作者已经不可取,以误为正则是错上加错了。
朵云轩旧藏宾翁周金文七言联,今春嘉德上拍。款识:华山先生
工文辞精鉴赏纫佩久之书此即希大雅粲正。庚辰夏日黄宾虹集周金文。释文“画坛纵横集群英,书城牧卫作诸侯”几处有误,当作——
画院纵横集群史 书城捍卫作诸侯
院本完,完同宽,故写为宽。横借作衡。上联末字,先解为老,“同考,上联群老亦可作群考”,宾翁以画意入古字,形态略有出入,细审当为“史”。
疆国分封唯禹迹 钟彝文字未秦灰
“国”、“域”皆本作“或”,此处疆国亦可释作疆域。
黄宾虹先生这副金文七言联,近年来出入拍场,其文有不能尽释者,拍方每以空格出之。如今称名鉴定者不少,其解数止此而已?贴此存照,诸友闲中未妨解闷。
待余拄杖入句曲,知子松根长茯苓。
谭主席祖庵先生书与士庄先生,士庄者谁,不得知。
谭延闿长南京国府,出中山门上宁杭路,茅山不远,想必多次到过。邑中有三台之阁,谭公颜额。
此作笔墨丰约、静躁有度,所谓带燥方润、将浓遂枯,泯规矩于方圆、遁钩绳之曲直,乍显乍晦、若行若藏者,介乎妙能之间,亦为书院山林平添墨气如此。
读书肝胆尚轮囷,爱敬古梅如宿士。署张伯英,钤张伯英印、勺
圃。
此集联。上句取自放翁《读书》诗:读书肝胆尚轮囷,蠹简堆中著此身。饱识三千余岁事,已为七十四年人。镜中衰鬓难藏老,海内虚名不救贫。只欲从今都扫尽,剩沽春酒答新春。下句取自刘克庄《为圃》:屋边废地稍平治,装点风光要自怡。爱敬古梅如宿士,护持新笋似婴儿。花窠易买姑添价,亭子难营且筑基。老矣四科无入处,旋锄小圃学樊迟。赵叔孺、钱瘦铁皆曾书联:爱敬古梅如宿士,护持新笋似婴儿。沈尹默作:爱敬古梅如宿士,招呼明月到芳尊。
苍茫颇喜瓶斋。
明朝李东阳在《严溪中和堂二修族谱序》中写道:“谭氏,吾茶望族也。”茶,茶陵也。此族至清后期,有谭钟麟挺出。谭钟麟曾任两广总督,且堪称有子。延闿自不待言,泽闿大有气象。
泽闿号瓶斋,室名天随阁。此号从翁同和来。翁字叔平,号松禅,别署均斋、瓶笙、松禅、瓶庐居士、并眉居士等,别号天放闲人,晚号瓶庵居士。翁同和晚年的居室名曰“瓶庐”。维新运动失败,翁被革职回籍,在虞山西麓建“瓶庐”,概因其有悔失言,不能守口如瓶也。瓶,音同叔平之平。
谭氏昆仲书法同学翁同和,泽闿对翁其人其书更为倾服。谭钟麟曾将翁同和寄给他的信札交延闿珍藏。宣统元年,兄弟俩印《春及草堂翁帖》,这是首次问世的翁同和书法专集。
泽闿少孤,能自振拔。清末曾授巡守道,甫上任,适武昌起义爆发,遂折返长沙,从此绝意仕进,以诗酒自娱,诗法谢灵运,曾从学王闿运之门。书工擘窠,渐自成家。后迁沪上,鬻字为生。泽闿作书,取润低廉,求者如云,亦不自高身价,更不倚仗权势。又专力购藏请钱南园、刘石庵、何子贞、翁松禅四家法书,数十年间,收集各家法书千余轴,为海内收藏四家墨迹首富。平素以诗书会友,不与权贵交,有诗、文、题、跋若干卷,编次藏于家。
谭氏昆仲书俱得颜字锥沙之妙,取法亦称相去未远。略有别处在于,泽闿书较其兄更为凝重浑厚、劲健开张。泽闿初习《谒金天王神祠题记》《臧怀恪碑》,得导顿开合之势,中年后书风更近翁同和,下笔雄浑拙重,收锋痛快淋漓,力度刚强而无霸悍气。
瓶斋书风深得颜体精髓,气象正大,风雅蕴藉,气息安和,厚重中寓灵动,规矩中蓄妙用,刚直而温和,浑穆而端丽,所谓返虚入浑积健为雄者也。又以对笔墨技巧的高度掌握,信手而起,随笔赋态。作品无不气脉贯通,从容优雅。
于右任推美谭延闿:“谭祖庵是有真本领真功夫的。他的颜书貌丰骨劲,味厚神藏,每字稳如坐钟,既有翁同和天骨开张的魄力,又具备一笔千里的气势。”来人求字,谭延闿说:“我的字比不上我家五爷(泽闿),他在上海卖字,你们找他去吧!”
谭泽闿客居上海数十年,淡泊自持。当年,南京“国民政府”四字,即出于谭泽闿笔下。以中国之大,俊彦之盛,时仅泽闿一人胜任而已。
民国三十六年,谭泽闿病逝于上海。
瓶斋墨迹,平日所见者,有“招商局”,有“文汇报”。曾有文述及《文汇报》报头题书,称该报筹办之时,有人建议报头集颜柳字,适有一曾为泽闿治病的医生荐介,得请题写,分文未取。今日沪港两地《文汇报》仍用其书。
瓶斋而后,颜书迄无雄出者。人皆以舒同为当世颜体,恕直言,舒同先生实在是把颜写坏了。余者不论,当世无颜!
近来有人评谭延闿、谭泽闿不能称书法家,而只是颜真卿或钱南园的追随者。说能称“当代书法家”的,张继、周慧珺可当之。这样的“评论”,大概是没文化造成的。
人在画桥西,冷香飞上诗句; 酒醒明月下,梦魂欲渡苍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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